【全球辩论】未来的历史会斥责我们是灾难放纵者、偷懒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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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大概3300字，读完共需4分钟

编者按：9月9日晚，阿联酋阿布扎比趋势研究所主办“疫情下的智库与媒体：疫情期的共生伙伴关系”为主题的云论坛。美、英、澳、中等六国学者在推特、油管直播演讲。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受邀做了《世界需要真正的智慧》的主题演讲，讲述全球合作的重要性，得到了与会嘉宾当场多次引述与肯定。讨论环节的辩论也相当精彩（参见文末视频）。国际网友跟贴与相关国际报道也较积极。英文演讲稿发表在9月12日《环球时报》英文版。人大重阳君在视频中配上中、英文字幕与视频，与各位分享如下。

王文院长在云直播研讨会上的主旨演讲

　　感谢邀请。我曾当过8年的记者，现在担任中国智库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的负责人也有8年。邀请我来讲述智库与媒体的关系，我比较有信心。我今天想表达的核心观点是，在新冠疫情爆发期，智库与媒体的社会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世界上越来越兴盛的三种糟糕的思潮冲击着智库与媒体应有的作用。

　　请允许我细细解释。

　　首先，智库与媒体有一个相同点，即都是生产与传播思想、知识与智慧。这种生产与传播，为20世纪以来的人类现代文明做出巨大的贡献。冷战结束以来，由于专业主义的兴盛，智库与媒体都有了趋同的迹象。

　　领衔智库越来越有媒体的功能，如布鲁金斯、CSIS、兰德公司，传统基金会等知名智库。他们都会把年度预算的40%以上，甚至60%用在传播上，包括网站建设、会议组织、报告宣介、新媒体等，用于高质量的思想传播。

　　另一方面，一流媒体越来越有智库的属性，如福布斯、经济学人的研究报告质量非常高，对世界经济发展起到了指引的作用。

　　这样的趋向也证明了今天会议的主题，智库需要媒体，媒体也需要智库，更重要的是，21世纪的智库应该增强媒体功能，应该学会更多的传播思想。而媒体的责任包括需要有严肃的思想传播，而不只是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我相信，这是大家的共识。

　　然而，让我担心的，新冠疫期冲击世界，人类面临着自1945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过去7个月，将近100万人死于新冠病毒，2亿人面临失业或工资削减，数万家企业破产，智库与媒体并没有发挥应该有的积极作用。或者说，智库与媒体的作用，离人们所期待的水平还相差甚远。这是全世界6000多家智库、4万多家报纸与电视台需要反思的。

　　第一，智库与媒体本应在3月份就应该阻止这场危机的蔓延，但现实是没有。当时，全世界都已经受到病毒冲击，各国智库应该提供决策建议，告诉各国政府运用社会隔离的方式，尽可能阻止病毒的传播。各国媒体应该推动人们相信科学，鼓励人们戴上口罩。但很可惜，智库与媒体并没有做到。

　　第二，智库与媒体应该想办法促进国际合作与人类团结，但现实是没有。如果3月开始中美两个大国合作抗疫，如果智库与媒体想办法推动全球治理，或许就不会那么多死亡。然而，更糟糕的是，一些智库还为美国特朗普政府打压中国想办法，或者为中美两国摩擦添油加醋，让两国关系陷入到冷战的边缘。

　　我并不是抱怨智库与媒体。有不少智库与媒体都是具有理性、专业与人类关怀的，但是这些责任感受到了三大思潮的冲击。

　　一是反智主义。各国都有不少人不相信科学、医学，不认可专业研究机构的意见，过于相信自己的感觉，甚至认为这场新冠疫情是一场阴谋、是生物战争等等。相信这场大流行病的起源阴谋，而不是推动人们团结抗疫，成为很多国家社会舆论的主流，压制了专业的智库与理性的媒体力量。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是，在美国顶级病毒专家安东尼·福奇博士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很专业，但是许多美国人不相信他。

　　二是民粹主义。不少国家都存在一些人，以个人利益至上，强调自由重于一切，过于相信普通民众的感觉，而不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也不考虑到集体的利益。例如，在一些国家，起初许多人不相信戴口罩，认为戴口罩影响了个人自由。他们并不在乎，如果自己感染上了新冠病毒，戴口罩可能会减少传染给别人的概率。

　　三是川普主义。美国总统特朗普不相信媒体，也很少用智库，川普主义过于相信个人的经验，更可怕的是，他推特治国，每条推特的影响力超过多数媒体与智库。在川普主义的冲击下，全世界唯一一个超级大国美国变得没有责任感，没有发挥领导力。相反，成为4月份以后全世界最大的传染源。

研讨会在油管（YouTube）的直播现场图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一是重寻共识。智库与媒体要重新找到共识性的目标，那就是当下处在非常严重的人类危机中。这不是阴谋，不是哪国的生物战争，是实实在在的人类灾难。这些灾难本应该可以减少的，但现在还在蔓延。目前，中国已基本得到控制，经济已恢复了90%以上，2020年中国经济将是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唯一一个正增长的国家。但中国人非常担心世界的安危。现在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感染人数最多的国家，很快印度、非洲就会超过，一到冬季，病毒还有复发的危险。很快就会有100万人的死亡，我们不能有第二个100万、第三个100万了。如果我们没有共识，超过300万人因新冠疫情而死亡是完全有可能的。智库与媒体都需要为此想各种办法，向政府提供有效的建议。

　　二是尊重生命。生命只有一次。每一个生命，背后就是一个家庭。自由很重要，但生命更重要。在过去的七个月，在中国，从出生仅30多个小时的婴儿到100多岁的老人，从在华外国留学生到来华外国人员，中国全力在救每一个生命。人的价值与尊严，必须要以生命安全为基础。智库应该批判那些“自由第一”的极端理念，媒体应该传播“生命第一”价值理念。自由竞争在经济层面是正确的，但在危机面前却是错误的。

　　三是团结合作。目前中美关系处在相当危险的阶段。中国政府多次已经说明，中国不愿意打冷战，希望与美国对话，希望合作抗疫。但很可惜，美国听不到。美国社会已经深深地被特朗普政府牵着鼻子走，美国外交与软实力被“史上最差的国务卿”彭佩奥所摧毁。如果中美发生新冷战，甚至热战的话，那将是人类更大的灾难。全球的智库与媒体都需要想办法，推动中美合作，而不是挑拨两国斗争。

　　作为一个资深的媒体人与智库负责人，我在思考一个历史性的未来问题：再过一百年，未来的人们会怎样叙述我们这一代媒体人与智库学者呢？如果人类再这么糟糕下去，他们会不会责怪我们没有智慧与力量，成为这一代危机的放纵者与偷懒者呢？

　　请大家与我一起思考。谢谢。

以下为问答辩论环节一

王文院长在研讨会上的问答

　　我尊重所有为这次疫情付出努力的媒体人与智库学者。我想说的是，现在咱们做得还不够，问题还很严重。抗击大流行病，不只是要依靠医学家的一致结论，才能产生更有效果的疫苗等，同样，也需要媒体与智库的共识，首先是价值观、意识形态的共识。就像咱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做的那样。

　　这是真正的第三世界大战！不同的是，敌人不是希特勒，而是病毒。但现在，没有这样的共识。

　　第二，如同迈克所说，智库与媒体都需要提升对政府的影响力。智库与媒体代表着知识分子的责任。如何引导好政府，非常重要。

　　最重要的，大家是否意识到，这是大危机？是否认可一些基本的抗疫共识。正如我说的，现在处在人类百年来从未有过之大危机，没有共识，不可能应对好这场大危机。

王文院长在研讨会上的辩论

Jonathan H. Ferziger: 这个问题是给王文教授的，就媒体或社交媒体对于COVID-19的多样性报道而言，中国不容易与任何西方国家相比。这是否使中国的政策制定更加集中？

　　王文：谢谢你，Jonathan，这是很好的问题。坦率地说，我认为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声音是如此的微弱，非常微弱。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听到中国人在想什么，中国政府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做了什么，特别是在过去40年邓小平时期。

　　但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不管你信不信。中国有着悠久的文明。但中国也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现代的国家，还很年轻。

　　中国是一个非常保守的国家，不太善于与国际社会沟通。作为一名智库学者，就像我每天所做的一样，我经常与我的官员朋友交流，甚至现在，就在几分钟前，一位非常重要的官员，他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我说服他向大家学习。我说现在正在开的这个研讨会很重要，中国政府应该组织这样类型的研讨会，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但另一方面，我相信中国会继续“干中学”，也许十年后或更长时间，会做得比现在好得多。

　　对外国朋友来说，一个有用而务实的建议是：请尽你所能研究中国政府的观点，就像我刚才说的。对于新冷战，所有的中国人，所有的中国官员都不需要冷战。关于中美之间的冲突，特朗普总统每天都在推特上谈论中国，但习近平主席从未提到过美国。

　　中国对美国保持耐心。所以我希望大家试着去了解一个新的、现代的中国。当然，另一方面，帮助中国与世界更好地接触。这就是我的答案。

　　Jonathan H. Ferziger：谢谢你，王教授。Bruni博士，你能告诉我们，新冠肺炎疫情下，在澳大利亚是怎么看中国和美国的？

　　John Bruni：实际上，王教授刚才说的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之前的评论也提到要放下我们的成见，专注于我们在新冠肺炎疫情上的努力，我想他和我会达成一致，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看不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因为在这场辩论中有缺失的东西，就是一个词：“外交”。外交似乎也是这场信息战的牺牲品之一，不仅对中国人，而且也在我们自己之间。我们喜欢本能。我们总是在自娱自乐。所以我们自我感觉良好或者我们可以嘲笑别人，以及做类似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坦率地说，缺乏外交手段对我们是一个净损害。我的意思是，外交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统一。王教授，我们可能会有很多不同意见，关于你们所说的南海，不管怎样。

　　我是澳大利亚人，我爱我的国家。你是中国人，你爱你的国家。这很好，我尊重这一点。但外交并不要求我们从同一个角度看待彼此。我们需要做的是互相尊重。

　　你有不同的看法，我有不同的看法。我推动我的观点，你推动你的观点，最终都会走到中间。另外一件关于外交的事，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说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你刚也提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非常重要，因为西方盟国与斯大林合作。我不认为丘吉尔、罗斯福甚至杜鲁门想要从苏联引进苏联文化或其他什么东西。只是他们受到了希特勒更大的威胁。尽管有分歧，他们还是合作了。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在澳大利亚这是一个问题，因为我听到所有关于这个与其他的呼吁。这几天我在CNN的电视节目中看总统大选，我知道有很多这样的政治把戏在进行，你确实会被卷入其中。我不认为人们看不到这股浪潮正在席卷社会，正在破坏文明。不管怎样，这就是我要说的。

　　Jonathan H. Ferziger：王文教授，请您继续回应。

　　王文：John，事实上，我部分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应该像现在这样互相尊重。关于中国的外交，我想我在一定程度上同意你的观点，即中国应该比以前好很多，应该保持可持续的开放政策，应该与各国保持对话，我完全同意这一点。但另一方面，我的建议是，对于西方，特别是美国特朗普政府，他们也应该尊重中国。

　　如今，西方许多智库和媒体都把中国定为或想象成第二个苏联。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对的。中国不是第二个苏联。回顾过去的40年，中国是一个独特的大国，没有发动过战争，也没有卷入到战争中。

　　当然，我们和周边国家的关系有时候也会有些紧张。但是你知道，中国有22个邻国。我们与邻国有很多矛盾。但即便如此，你看看过去40年的历史，没有与邻国发生任何战争，对吧？不像苏联，也不像美国。在过去的40年里，美国发动了多少次战争？

　　所以我认为，只要保持冷静、互相尊重，就像John你说的那样，互相对话。现在，中美关系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期。几个月前，在二三月份，我们应该坐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病毒。但是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我们没有这么做。但就中国方面来说，我们向美国出售了很多口罩。你猜有多少？100亿？不，是200亿口罩，中国提供给美国，帮助美国人民。还有，如果你有仔细关注，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先生一直在谈与美国对话。但是蓬佩奥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没有任何对话，没有任何合作。所以我同意你的观点，互相尊重，互相倾听。谢谢。



以下为英文版

Media, think tanks must stick to truth, rather than ideology, about COVID-19

By Wang Wen

本文英文版在环球时报的版面截图I worked as a journalist for eight years, and have been the executive dean and professor of the Chongyang Institute,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a leading think tank in China, also for eight years. These combined experiences give me confidence to speak about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The key point that I would like to share is that, during the COVID-19 pandemic, the social position of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has been unprecedentedly challenged by anti-intellectualism, populism and Trumpism.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share one similarity: they both produce and disseminate ideas, knowledge and wisdom. Such production and transmission has contributed immensely to modern human civilization since the 20th century. After the Cold War,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have shown signs of convergence due to the rise of professionalism.

The leading think tanks, including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the RAND Corporation, and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have had more media functions. They spend over 40, even 60, percent of their annual budgets on high-quality transmission of their ideas.

Meanwhile, top media outlets act increasingly similar to think tanks. Forbes and The Economist issue various research reports with high quality, which play guiding rol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orld economy.

This trend confirms that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need each other. More importantly, think tanks in the 21st century should enhance their media functions while learning more about how to spread ideas better. In the meantime, media outlets should be responsible for transmitting serious ideas instead of merely tidbits and gossips. I believe this has become a consensus of the two.

But what worries me is that, due to the COVID-19, humanity is facing the biggest crisis since 1945. Over 902,000 people have died from the coronavirus, 200 million people are facing unemployment or wage cuts, and tens of thousands of enterprises have gone bankrupt. In this very special period,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should have played a more positive role. 

As early as March, think tanks and media should have encouraged people to believe science and adopt self-protection measures such as wearing face masks. They should have provided advice to governments to try their best to stop the virus from spreading with methods like social distancing.

However, instead of figuring out a way to push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solidarity, many think tanks and media outlets have failed to promote global governance in the face of the deadly virus. Worse, a great number of them have turned themselves into tools of the US government to suppress China - going so far as to pushing the China-US relationship to the edge of a new cold war. 

I'm not complaining. Many think tanks and media outlets are rational, professional and humane, but their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has been impacted by anti-intellectualism, populism and Trumpism.

There are many people in every country who do not believe in science and medicine, do not recognize the opinions of professional research institutions, and are overly convinced of their own feelings. Those people even believe that the pandemic is a conspiracy like biological war. Conspiracy theory rather than solidarity has taken high ground of many countries' public opinion. A typical example: top US health expert Dr Anthony Fauci is not as widely trusted as he should be in his own country.

In a number of countries, there are people who put individual interests and freedom above all other things. They put too much faith in ordinary people's feelings rather than in professionals' opinions or the collective interests. For example, many people in some countries initially did not believe that wearing masks would protect them from the virus. They instead regarded wearing masks as a violation to their freedom.

US President Donald Trump doesn't trust the media and rarely resorts to think tanks. What's worse is that he uses tweets to govern, and each tweet has more influence than most media and think tanks. Under the impact of Trumpism, the US - the world's only superpower - became irresponsible and failed its global leadership. Instead, it became the world pandemic epicenter after April.

So what can we do?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have to rediscover the common ground: a very serious human crisis is happening right now. It is not a conspiracy, or a biological war started by any country, but a real human disaster. Such disasters should have been reduced, but they are still spreading. 

At present, the virus in China has basically been brought under control, and the economy has recovered more than 90 percent. In 2020, China's economy will be the only one with positive growth among the world's major economies. But, Chinese are very worried about the security of the world. 

The US is still the country with the largest number of infections. India and Brazil are catching up. There might also be another wave in winter. The world's total COVID-19 deaths are close to 1 million, but we cannot afford a second million or even a third million. If we do not reach a consensus, it is entirely possible that more than 3 million people will die due to COVID-19.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need to consider various ways to end this and provide effective advice to governments.

Life only comes once. Every life is linked to a family. Freedom is very important, but life is much more vital. In the past seven months, China has spared no effort to save every life of people from babies born only about 30 hours to elderly people in their 100s and to foreigners in China. Human value and dignity must be based on life safety. Think tanks should criticize those extreme ideas of "freedom comes first," and the media should spread the value of "life first." Free competition is correct in economy, but it is wrong in the face of crises.

In addition, unity and cooperation should be ensured. China-US relations are currently at a very dangerous stage. The Chinese government has stated on many occasions that China is unwilling to fight a new cold war, but hopes to talk with the US and cooperate with Washington in battling the pandemic. 

Unfortunately, Washington refuses to listen. American society has been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while US diplomacy and soft power have been destroyed by "the worst secretary of state in history" Mike Pompeo. If there is a new cold war or even a hot war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 it will be a greater disaster for humanity. Think tanks and the media all over the world need to find ways to promote China-US cooperation, rather than provoke the struggle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As a veteran journalist and head of think tank, I am pondering a historical question of the future: in 100 years, how will people in the future describe our generation of media professionals and think tank scholars? If the humanity continues to worsen, will the future people blame us for our lack of wisdom and strength and for being the instigators and slackers of this generational crisis?

Please think it over with me.

（The article is abstract of Wang Wen's speech at a webinar themed "Think-Tanks & Media During Covid-19: A Symbiotic Partnership" organized by the TRENDS Research and Advisory on Wednesday. Wang Wen is professor and executive dean of Chongyang Institute for Financial Studies a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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